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祀太庙后皇帝还不满足, 觉得这点仪式不足以彰显他浩荡盛大的喜悦;于是两日之后, 皇帝又遣穆国公世子等勋贵祭祀京郊太宗长陵及诸帝帝陵,命礼部等行文湖北,让当地宗室到兴献皇帝及皇后的墓前磕大头, 将此不朽之功业与亲爹亲娘分享, 再到凤阳上告朱家宗祠,勒石记功云云。

一月之间, 祭祀百端惊动四方,真恨不能将此平倭之功由上到下足一通传, 直到连老朱家不识字的祖宗都通知到为止。而即使如此,飞玄真君仍旧不能满足;直至此时,他才终于理解了当年孝武皇帝大兴祭祀巡幸名山的心境——一个平倭之功就已经这么爽了;要是真君再能北定蒙古南讨诸蛮西定泰西,创立如武皇帝一般的功业,那他也巴不得能一一昭告名山大川,叫普天下一切神灵都共享此浩大功业的殷切快意,将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仙名永铭青史,从此与天地同寿云云。

说白了,也就是真君炼丹嗑药脑袋还被反贼敲了一棒,眼下实在是没有精力四处蹦跶了;要不然人家处心积虑,说不定也不嫌弃宋真宗的污名,还打算着要到泰山顶去逛一逛呢。

当然,如此盛大的典礼并不仅仅是为了皇帝自己爽(虽然爽是主要原因),在祭祀了一圈充分满足虚荣心以后,至尊还要借此郑重的仪式给某些关键的政治问题做定性;他特意颁下诏书,从国朝定鼎之初一一论述,开始列举倭人种种悖逆不法的举止——高皇帝时倭国幕府擅杀中国使者;太宗皇帝时倭人书信狂妄,乃敢自称“日出天子”,而拒绝日本国王的封号;至于孝宗以后倭寇为乱沿海,荼毒更不可胜计。如此九世之仇,思之宁不痛心!

别看今日跳得欢,小心他年拉清单。在中原文明身边混久了的小国,基本都知道汉人对于历史那种匪夷所思的迷狂——个体的寿命不过朝菌夏虫,白驹过隙而已;文明的寿命却是源远流长,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世事变迁。“齐襄公复九世之仇,而春秋大之”,但翻过来讲,也只有笔耕不辍、记录足够漫长的民族,才有资格逐次点检史书,拉起这长达九世的小清单。弱则徐图将来,强则自古以来,这都是不足为奇的事情。

——而现在嘛,轮到飞玄真君仰承列代明君之余烈,给外夷拉这小清单了!

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,上了称千斤也不止;现在皇帝下诏列举倭寇历年的过犯,百官自然也要跟紧脚步。于是数日之间奏章纷至沓来,各部衙门纷纷上书,从一百种角度沉痛反思多年以来倭寇种种的凌犯,自细枝末节犄角旮旯翻找出倭人大不敬的种种举止,哭诉国家两百年以来遭受的欺辱——以文官们素来记史之春秋笔法,这一段当然被大书特书,格外强调,以各种修辞烘云托月,重点描绘大安楚楚可怜而横遭欺凌的小白花形象;这种形象是否真实姑且不谈,但效果肯定是相当明显。各位文官的奏章照例被朝廷泄漏,有了先前《凡人修仙》打下的基础,市井之间竟尔“人人感愤”,大有同仇敌忾,不甚悲愤之意。

眼见舆论基础已经打好,皇帝于十月二十五日再次召见了朝臣,采纳内阁的建议,将诏令及诸大臣的奏章编纂成册下发地方,让地方也能仰体天心,品味品味京师舆论氛围的转变,顺便也加入到这批判倭寇的大合奏中。

皇帝与大臣一起表态,中央与地方彼此应和;这与其说是对外的集体情绪发泄,倒不如说是两百年以来关于抗倭的若干历史问题的总述,是在做至为严肃的政治表态;所谓寇可往吾亦可往,从此以后,攻守之势易形了!

……当然,政治表态也是分人的。这句话要是由武皇帝说,那就是慷慨激昂、壮怀激烈,足以光大一世之圣明;而如今由飞玄真君来表态嘛……那大家感动之余,恐怕心里总得多点疑虑,怀疑这老登又是在阴阳怪气,趁机在谋算什么。

事实也证明,大家的预料并没有差错。在讨论抗倭历史问题的御前会议上,主持朝会的皇帝就忽然打断了议论,出声询问全程保持静默的刑部尚书赵巨卿:

“先前欧阳进等上书指斥穆国公世子,说他组织船队出海讨伐东瀛,是‘擅兴边衅’、‘重违祖训’,赵卿怎么看?”

赵巨卿浑身一颤,只觉冷汗涔涔而下,顷刻间湿透了衣襟。虽然同为倒穆派的元老,但赵大人思危思退,及时抽身;既没有在几份要命的弹劾文件上签字,也没有参加西苑门前伏地逼宫的惊天之举。因为防火墙设置得足够巧妙牢靠,所以居然躲开了之后锦衣卫肆无忌惮的大搜捕,至今还能立身朝堂,力保平安——以往日□□的记录来看,这就已经算是不粘锅的极致,官僚中绝顶的太极高手了。

但现在,就算是这绝顶的太极手段,也实在是扛不住扑面而来的巨浪了!

他心如擂鼓,只能勉力回答: